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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  寒露

“要不要再喝点汤？”吃完了一碗饭，闷油瓶放下饭碗，问我。他问的声音特别轻，也特别淡，但依然令我产生了一种错觉，错觉那是一种，关心。

也有可能只是同情。

我摇了摇头，“不要了。”他把杯子递过来，我就着吸管喝了两口，道：“嗯那个……张小哥。”

“嗯？”他疑惑地抬眼看我，显然是意外到了，停下了收拾碗筷的动作，看着我，等我说话。

我看着他的眼睛，不知为何，想问的问题却如何也问不出口了，只觉那是在窥探人家的隐私，或是要去触碰他的伤口。于是讪讪一笑，眼睛掠过半开的窗子，外面风轻云淡，似乎很舒适的样子，便说：“一会儿陪我去外面走走吧。”

他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很轻的意外之色，但随即晕开了，似乎化成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，“午休之后”，他说，似乎下命令般不容反驳。但因为说话时那若有似无的微笑，我鬼使神差地乖乖点了个头。

于是，2点钟的时候，他叫醒了我，给我套了一件毛织外套，拉上了拉链，我在前面，他跟在我后面，一起到了室外。

上一次离开这栋房子，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。那天有朋友来看我，只因为有一个朋友在我面前说，他打算秋天去新西兰自驾，而另一个朋友要结婚了，送来了喜帖，但他尴尬地不知如何递给我，后来我笑着送走了他们，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房间一步，也没有再接过他们的电话。

时间于我，是没有意义的诅咒，树叶掉了又长，绿了又黄，于我来说，只不过和每天吃饭睡觉一样无聊。而我也很久没有注意过，原来老爹的头发，已经白了那么多了。由于长时间没有直面过阳光，我有些睁不开眼，老爹和老妈正并肩站在梧桐树下，惊异地望着我，望着望着我妈倒在我爸怀里，笑着哭了。

我朝他们点了个头，向身后问道：“张小哥，山上有什么？”

“草，石头。”

“哦，你说我能上去吗？”

“连接各栋别墅的路，地势很缓，我们可以走。”

我抬眼看了看山，多小的一座山，甚至还没有我以前跳水的悬崖高，哼，我嘲笑了一声，“走吧。”

平路时，闷油瓶就走在我左侧，到了缓道，他便走在我身后。已是寒露时节，路上已经有一些新落的黄叶，它们静静地躺着，一动也动不了，等待着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。我的车轮从它们身上碾过，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，秋风拂过我的睫毛，我觉得眼睛刺痛刺痛……

走了一段，遇到一个小男孩，装备齐全地踩着一辆山地车，从我们后面上来，路过我身边时疑惑地看我一眼，便又呼哧呼哧地往前去了。

“张小哥”，现在正在上坡，闷油瓶在我身后。

“怎么了？”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问“有什么不舒服吗？”

“你小时候也这样吗？”我努嘴指着那个小男孩的背影，笑道。

没想到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，然后变得一片暗沉，轻摇了摇头道：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“哦？怎么会……”话问了一半觉得有点不太对。不对呀，闷油瓶显然不是会开玩笑的人，怎么会说不记得，而且听起来很……茫然，对，茫然。

“一年以前的事，都不记得了。”

什么？失忆吗？生活中真有这样的事？不是拍电影吧？

他看看我，眼光很飘渺，望着山头外的山头，轻道：“所以吴先生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遇到了不幸。”

呵呵！我苦笑了一声。你只是不记得了，又怎么和我一样！

“是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“……不知道。”他又摇了摇头，眼光更加飘渺起来。

我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，问了他也未必肯说，当下笑了笑，艰难地动了动脑袋，上下翻着眼皮道：“你这里坏了，我这里以下全坏了，我们俩，丢失二人组。”

他看着我，忽而低头笑了。
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闷油瓶笑。那是我出事以来，第一次，觉得自己不再那么荒芜得可怕。

“吴先生，再往前路不好了，往回走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我调转了轮椅，调了速度，看了看蜿蜒的回程。

我竟然走出这么远了么？

以前我跑去地球的另一面也丝毫未觉得远过。

“吴先生，安全起见，下坡时我会在你后面这样……”闷油瓶做了一个扶轮椅的动作。他在尽力让我觉得在不被侵犯尊严的情况下让我接受他的帮助。你不得不说，这闷油瓶子虽然闷，但是确实与其他人不一样。

“你叫我吴邪好了。”我笑道。

凉风徐徐，我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，没有真正善待过这个世界？我眯起双眼，思绪一时去得很远，很远……

晚上我做了一个梦，在梦里我见到冰河世代般的大海，冷冽的波涛起伏间，一群长相奇特的银灰色大鱼目光冷峻地从我眼前游过，那种壮阔，生平未见，那种肃穆，莫敢逼视！我躲在岸边偷看，忽然间有一只大鱼朝着我的方向，望了过来——那目光，神一样庄严，我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就想逃跑，可是我所在的陆地却已经变成水域，我无处藏身……朦胧间，我感到有一只凉凉的柔软的东西覆在我额头上停了一会儿，那凉凉的软软的触感好舒服，好熟悉，好像，是闷油瓶的手。啊对了，闷油瓶，闷油瓶在这里，闷油瓶也在这里吗？我张口想叫却发现我竟不知道他的名字，他叫什么名字？张小哥？阿灵？似乎都不对——